疫情终了，各行各业抵过寒冬，迎来复苏。而对于海外留学生群体而言，魔幻的疫情三年，却足以对人生下一步的选择产生重大影响。学者在Nature发布的研究表明，自疫情以来，中国大大陆留学人数增速有所放缓，这其中，有出于地域、政治等多重因素的考虑。学者还观察到，近年来大陆学生赴港澳留学群体持上升趋势，更多留学生考虑回国就业发展。这一切，除了外部因素外，也正是中国开启

　　当田同学在位于济南的山东大学完成本科和硕士学业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选择好了人生的下一站。她说：「我厌倦了中国大陆的教学方式。」她希望在国外攻读社会学博士之后，更加广阔的 「国际视野 」能够帮助她在国内找到更好的工作。

　　2019 年末，田同学申请了全球各地总计 15 个社会学博士研究点。在其中，英国是她的首选。她把美国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她说，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与美国的关系 「相当紧张」。

　　最终，田同学选择了香港岭南大学，该校能够提供相当丰厚的奖学金，并让她有机会得到社会学领域顶尖导师的指导。另一个事实是，香港与中国大陆文化相近，但却提供了更多样化的学习机会。她说：「香港中西文化交融，是一个兼容并蓄、充满活力的社会，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在攻读社会学和社会政策博士学位两年后，田同学表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对我来说，香港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这里，实打实地能够提高我的研究能力。」

　　过去十年来，中国大陆出国留学人数逐年增加，2019 年达到71 万人的峰值。自疫情初期以来，留学人数的增长速度有所放缓，但放缓的具体情况还有待研究。根据纽约国际教育研究所（IIE）发布的《门户开放报告》（Open Doors Report），2019 - 2020年度，中国赴美留学的新学者人数下降了10.6%；2020 - 2021 年度下降了38.7%；2021 - 2022 年度下降了26.1%。截至发稿时，中国教育部尚未公布 2019 年以后的数据。

　　王一夫（音译）是一名来自中国郑州的保育社会学家，她本科毕业于加拿大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并在英国剑桥大学完成了博士学位。目前，她正在香港大学攻读博士后。王说，她曾希望在澳大利亚、欧洲或美国从事第二个博士后研究，但疫情改变了一切。「由于中国大陆的行程限制，我无法轻易回国。」她说。疫情后期，虽然限制终于有所放松，但王说：「我的长期职业规划已经改为留在香港。」

　　在伦敦国王学院研究国际发展学的刘烨（音译）说，尽管缺乏中国政府提供的留学生数据，但有迹象表明，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选择就近入学。她说，疫情是部分原因，但现在似乎还有其他因素影响着学生的选择，包括一些国家情绪的增加，以及中国与西方之间日益紧张的地缘政治关系。

　　例如，澳大利亚一直是中国学生的首选目的地，但近年来，随着该国与中国的关系日益紧张以及疫情的出现，澳大利亚的中国留学生人数有所下降。自 2020 年以来，澳大利亚的中国留学生人数逐年下降，降幅约为 10%。

　　「与此同时，中国本身也正在成为一个更具吸引力的留学目的地。」柏林马克斯 · 普朗克科学史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the History of Science）的安德烈娅 · 布劳恩 · 斯特热尔科娃（Andrea Braun Střelcová）说：「中国大陆和香港地区大学的高等教育水平已经提升了很多，因此学生们没有必要跑那么远。现在，最好的教育不再需要昂贵的海外学位了。」

　　根据国际教育协会（IIE）在 2020 年前采集的数据，中国学生曾占美国高校招收的国际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共约 37 万人。然而，美国过去两年向中国公民签发的学生签证数据显示，这一数字几乎减少了一半，从 2021 年的约 10 万人减少到 2022 年的 5.8 万人。刘说：「在疫情之前，美国是中国留学生的第一选择。现在，中国留学生的出路正变得更加多样化。」

　　英国 「已成为中国留学生非常青睐的留学去向」，刘说。2020 年 3 月，由中国私立教育服务商新东方牵头，对 6673 名中国大陆学生和家长进行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英国首次超过美国，成为中国学生出国留学的首选。最近的签证申请数据显示，2022 年中国学生的担保学习签证数量下降了 13%，而 2021 年则恢复到了疫情之前的水平。

　　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招生副院长兼国际招生协调员万晓峰（Xiaofeng Wan）说，与美国关系的恶化是促使中国学生考虑其他地区选择的一个重要因素。他说：「中国家庭真的很担心把‘所有鸡蛋’都扔进美国这个‘篮子’里。一切都在发出信号，那就是局势正在迅速变化，朝着对中国学生非常不利的方向发展。」

　　自 2020 年以来，美国政府一直拒绝向曾在一家中国机构学习的理工科研究生发放签证，该机构被指与中国军事项目有联系。据美国《高等教育纪事报》报道，与 2021 年同期相比，2022 年夏天，美国向中国学生发放的签证减少了约45%。

　　美国司法部于 2018 年发起了 「中国倡议」，对在美国工作的某些中国公民进行调查，以寻找 学术间谍活动的证据。芒果体育该倡议导致约 1000 名中国研究人员离开，并逮捕了几名科学家。到 2021年，许多指控被撤销，但这一事件和其他事件造成的负面印象，包括仇恨犯罪的增加，对中国学生和家长的决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中国学生入学率的下降「绝对是美国的巨大损失」，万晓峰补充道，「同时也是我们竞争国家的收获」。

　　美国大学可能很快就会感知到这一事件引发的一系列后果。美国国家美国政策基金会（US National Foundation for American Policy）2021 年的一项分析显示，每 1000 名博士生被美国政府拒之门外，美国院校就将损失近 10 亿美元的学费，并在未来十年内损失约2100亿美元的专利费。根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IIE）的分析，中国学生每年为美国经济贡献约159亿美元，包括对非常依赖大学生人流与资金的周边大学城的贡献。

　　香港科技大学名誉社会学家戴维 · 茨威格（David Zweig）说，美国教授已经开始对中国顶尖研究生形成一种依赖。芒果体育需要源源不断的学生来充实他们的实验室，这些关系促成了中美两国科学家之间的 「大规模合作」。他说：「在过去，这建立了联合科研的纽带，而现在这种纽带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冲击。」

　　即使在疫情之前，香港也越来越受到中国内地学生的青睐。2018 年至 2019 年，内地学生报读香港大学的人数猛增了近 7%。岭南大学副校长莫嘉豪（Ka Ho Mok，音译）说，这种日益增长的兴趣可能只是一种数字游戏。莫家豪表示，中国大陆每年培养出1000 多万名毕业生，顶尖大学的名额竞争十分激烈，比如北京的中国科学院大学和安徽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这两所大学是自然指数排名前列的中国学术机构。

　　香港也有自己的吸引力。在香港的八所公立大学中，有四所位列 「自然指数」前 120 名。莫嘉豪说，香港被认为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离家很近」，在这里很少有歧视，学费也负担得起。在决定孩子去哪里上学的问题上，中国父母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万晓峰说，疫情和政治气氛让一些父母不愿意把孩子送到遥远的国家。例如，田同学的父母住在北京以南约 643 公里处的淄博市，他们对田同学选择到香港读书感到高兴，因为这样离家会更近。

　　莫嘉豪补充说，从文化上讲，香港也给人 「非常中国化 」的亲切感，但大多数教师都接受过国际培训。香港院校的多元化程度可能也高于内地院校，学生来自欧洲、北美、澳大利亚以及其他亚洲国家。不过，一些西方国家为响应北京的香港安全法而在 2020 年提供的移民途径可能会在未来改变这种结构。《南华早报》援引香港教育局的数据称，在过去两年中，包括国际学校在内的本地学校系统共有 6.4 万名学生退学，不过官员们预计退学率将会下降。

　　茨威格说，与香港一样，澳门为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提供了 「更开放」的文化和离家近的优势。澳门的大学排名不如香港高，比如澳门大学在自然指数排名中位列中国院校第 117 位。不过，在澳门学习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需要参加高考，而高考是中国大陆大学入学的强制性标准化考试。澳门大学研究中国政治的孟聿恩（音译）说：「这个考试越来越难。」过去几年，越来越多的内地学生来到澳门。

　　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也选择留在内地就业。「过去的情况是，你必须去美国的常春藤名校，才能在中国找到一份好工作。」刘说。「但现在，我们看到有的学生即使拿到了几所常春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却仍然选择留在中国。」

　　马克斯 · 普朗克科学史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the History of Science）重点研究中国问题的研究小组负责人安娜 · 丽莎 · 阿勒斯（Anna Lisa Ahlers）说，这背后有几个因素，包括 「中国的政治信号大大降低了出国的动力」，以及对中国院校成就的重视。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中国政府数十年来将中国转变为世界科学和教育领导者的战略的结果。中国推出了多项举措来支持这些努力，其中包括 2008 年的「千人计 划」，该计划鼓励中国海外学者回国，并努力留住顶尖的青年人才。2015 年启动的「中国制造 2025」计划重点加强中国的信息技术、机器人和人工智能领域，减少中国对西方技术的依赖。

　　中国在科学和教育领域的实力不断增强，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积极的发展，但莫健警告说，过于封闭可能会限制研究成果。他说：「合作会给所有人带来好处。大可不必把学术研究竞争看作是一场零和游戏。」

　　不过，一些迹象表明，人们对出国留学的兴趣正在重燃。为高中生出国留学做准备的中国国际课程学校 2025 届毕业生目前比 2021 届毕业生多 42%。这些学生在决定去哪里申请时，会密切关注相关新闻。「只要中美之间还存在不确定性，」万晓峰说，「我认为中国家庭就会继续向其他国家拓展。」